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白乐天的诗作用词凝简，一字千金，首句便囊括众多信息。“汉皇”一词点明主人公身份，这是一个极其特殊的身份，玄宗作为一国之君理应推重贤能，以国家社稷为重，以黎民苍生为念。然而诗人在开篇即不留情面地指出：此时的唐玄宗“重色”而不是重贤，日思夜想的是倾国佳人，而不是治国贤臣。这种身份与行为的错位，似乎注定了后文爱情悲剧的产生。

“倾国”一词着实是对女子美貌的极致形容：大唐，一个绚丽辉煌的朝代，而一个女子的容颜能够让整个国家为之倾倒，可以想见其魅力如何。同时，“倾国”与“汉皇”又构成了一种呼应：大唐之君，权倾天下，与之相对的，自然是美貌倾国之人。这样的女子自然难得一见，故而“御宇多年求不得”，诗人描绘出主人公那漫长的等待，进而为后文蓄势。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此二句历来为人所称道，可见诗人才华之超拔。“回眸一笑百媚生”，这是全诗第一次正面且细致地描写杨玉环的容颜。下笔即不凡，诗人并没有急于刻画，而是选取了一个典型的动作——回眸一笑，既然是回眸，可以想见，首先呈现于眼前的是一个动人的背影，这个背影给了读者无限的期待；继而贵妃蓦然回首，莞尔一笑，贵妃这一笑蕴含多少风情，真可倾倒众生。

“六宫粉黛无颜色”通过反衬，进而突出贵妃那绝世无双的姿容，前句正面描写，此句侧面反衬，一正一反，可谓匠心独运。“六宫”极言妃嫔之多，“粉黛”二字一语双关，其一代指妃嫔，其二指妆容。贵妃只是回眸一笑，便使六宫妃嫔黯然失色，本是华丽的妆容与贵妃的娇媚相比，显得苍白平淡。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文章的前半部分着力描写李杨的奢靡生活以及二人称心如意的感情世界，而“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四句将这一生活状态描摹得淋漓尽致。在诗人的艺术刻画下，骊宫已不是凡间之所在，这里青云缭绕，恍若仙境，美妙的音乐正如天上的乐曲随风飘荡。在这种如梦似幻的环境之中，玄宗和贵妃眼中只有彼此，心中只有对方，“缓歌慢舞凝丝竹”写出了二人已深深沉醉于这种生活状态，不问尘世，优哉游哉，他们都认为这种状态能够一直持续下去，然而，事与愿违，乐极生悲！

诗人用“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两句进行了十分巧妙且有力的转折，同时蕴含着极其剧烈的矛盾冲突。首先是听觉冲突，渔阳鼙鼓的粗犷苍劲，霓裳羽衣的轻柔幽雅，两种截然不同的听觉体验相碰撞，李杨二人也从纸醉金迷的生活状态中惊醒——从仙境而堕入尘世；再者，这也代指军事上的冲突，以两种音乐风格的碰撞来暗喻安史叛军对大唐社稷的冲击，叙事自然，过渡巧妙。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娥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作为一首长篇叙事诗，《长恨歌》在详略的处理上十分讲究。全诗不惜笔墨地形容贵妃生前的美，对于她的死，却寥寥几笔带过。作者的描写虽然简略，但绝不草率。以“宛转”形容临死的杨贵妃，突出了一个女子的哀怨与无助，而这哀怨与无助和浩荡军队的怒气与强硬又构成了一组鲜明的对比，让人不甚唏嘘。贵妃死后，花钿委地，无人收拾；“翠翘金雀玉搔头”，每一样头饰都象征着贵妃生前受到的宠爱与呵护，享尽世间繁华的杨贵妃，在马嵬坡下，被剥离了来自玄宗的宠爱，褪去了一生的繁华，白绫三尺，朴素西归。

行文至此，白居易再次强调了主人公的身份：“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君王”这一身份在此时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凄怆，身为一国之君却无力保护心爱之人，无怪乎李商隐在《马嵬》中质问道：“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正是因为李隆基贵为天子，所以他的爱情不仅仅是儿女私情，他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去相爱相伴，他的情感生活不仅关乎李杨二人，更可能影响一个王朝的命运。 “君王”、“汉皇”等字眼都体现出诗人对这一特殊身份的强调，同时揭示了悲剧产生的原因。当然，相较于李商隐的嘲讽，白居易对唐玄宗的态度，更多的是同情。

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在马嵬之变后，贵妃羽化登仙，成为太真仙子，诗人在对其仙姿的描摹中，再次提到了霓裳羽衣舞，此处绝非闲笔。这样写，一来进一步证实此仙子系贵妃所化，二来与前文的 “缓歌慢舞凝丝竹，今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构成呼应：之前李杨二人在骊宫沉醉于长相厮守的美梦之中，贵妃跳着霓裳羽衣舞，而玄宗在一旁静静观赏，这便是二人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他们曾经希望这个梦能一直做下去。然而这个梦因安史之乱而破碎，玄宗辗转思念，想要重温旧梦，想要再次欣赏贵妃的舞姿。可如今天人永隔，纵使仙山中的贵妃舞姿依旧，但玄宗再也欣赏不到了，这个梦，终究不能重续。由此可见，“霓裳羽衣舞”是李杨二人爱情美梦的寄托。诗人特意提及霓裳羽衣舞，意在说明这个梦很美，但这个梦不会重续了，这也就是恨之所在，也就是“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原因。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写贵妃的笑，而“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写贵妃的泪。笔者认为，这四句是《长恨歌》里写得最为动人的句子。这一笑一哭，都是贵妃美丽姿容的展现：贵妃的笑让众生为之倾倒，而她的哭也惹得世人百般怜惜。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运用了极为贴切的暗喻，且一一相对——形不相对，意相对。梨花喻面容，形容出贵妃面容的细腻娇好；贵妃孤身一人那种寂寞、动人、可怜的情状又恰似梨花一枝独自绽放；泪痕阑干正如梨花着雨，透出一种晶莹玲珑之美。文人墨客总喜欢以鲜花喻美人，而白乐天的这一手笔可谓翻出了新意。

作为一首流传千古的长篇叙事诗，《长恨歌》佳句频出，笔者所举，只是其中一二，希望读者通过阅读以上赏析，能够窥斑见豹，更加深入地感悟诗作的魅力，从而更好地丰富课堂，启迪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