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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 成 其 事
 
作者:魏丽萍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3867    更新时间:2017/12/12
 
唐宪宗元和年间(806~820),一个年轻书生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在宰相于頔(dí)府门外徘徊。他相貌英俊,文质彬彬,一脸的焦灼与憔悴;不时地朝府门内张望,不知多少次欲进又止,最后都化为一声声不甘却又无奈的叹息。

宰相府门高大威严。看门的仆人见他那个样子,又是生气又是好笑。这个书生在京城是小有名气的才子,他们认得他,名叫崔郊;可气的是他在这已经好几天了,一看就知道在打相府的主意,肯定没安什么好心;笑的是他鬼鬼祟祟的模样,却又不知他为何如此。

这类英俊的有才气名声的书生,他们已经见得多了。因为宰相于頔(?~818)特别礼遇读书人,很多书生都曾像崔秀才这样来到府门前,只是那些人都是踌躇满志,希望能得到宰相的赏识,获得引荐的机会。他们偷偷地笑话着崔郊:“这个崔生真是胆小。别的书生不管怎样,至少会先递呈表示思慕的文章。这个崔生竟然这么多天都不见动静。”只是,这一次他们却错会了。崔郊并非为宰相而来,而是为宰相的小妾而来!

在经历了“安史之乱”的动荡以及后来数十年的恢复,此时又迎来了一个相对安定的时期,文人才子纷纷涌现出来,诸如韩愈、柳宗元、白居易等。崔郊也是埋头苦读,蕴积文艺,以期日后进士及第;只是,他也与中国古代众多的穷书生一样,家里资产告罄,没钱了!

所幸,崔郊还有一个愿意支持他的姑母,于是他来到汉南姑母家。姑母的资助,让他能够安心学业,继续读书;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瞒着姑母私自恋爱了!

姑母家有一个侍婢,端庄美丽,擅长音乐,是汉南地区公认的美女,正所谓容貌才艺俱佳。崔生到了姑母家,一个是英俊才子,另一个是美貌佳人,两人很快就有了私情。崔生原想,等自己进士及第再风风光光的把她迎娶过来。然而许多事往往“人算不如天算”,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还没到大比之年,崔生的姑母却家道中落了。那么,卖掉婢女,尤其是声名在外的美貌女子,既可获得不菲的财产,渡过难关,又可省去供养的开销,减轻负担;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找到了极好的买家。

很快,这个婢女就从姑母家彻底消失了。崔生不知内情,等他知道,一切为时已晚,只有干着急,心就像被掏空了一般。他想到了魏晋时的阮咸,觉得自己也可以这么做,想像阮咸那样立刻就把“佳人”接回来──阮咸正是当着众宾客的面,明目张胆地把被姑母带走的佳人抢回来的。他费尽心机托人四处打听买主,最终确知这个买主的名字时,他不得不打消了接人的念头。这个买主就是当朝的宰相,姓于名頔字允元。

冷峻的现实使崔生没有去要人,不过,崔生却仍然没死心。

多时不见,更生相思。崔生常常到于府门前徘徊张望,希望能有机会与佳人一见,聊解相思之苦。面对看门人的嘲笑和眼神,崔生也只能默默忍受,把所有不甘咽进肚子里。

却说那个佳人,自从进了相府,于頔对她甚为宠爱。只是,佳人对崔生也不能忘情,一心一意惦念着他;听得传言,有个书生时常在相府门前徘徊,她知道那定是崔生,只是苦于不得相见。

时间磨人,也给人机会。年关一过,寒食清明就在眼前(清明属节序性节日;寒食属纪念性节日,即冬至后一百零五天,一般在清明节前一两天,各地节期多为一日,也有三、五或七日不等,故也连称寒食清明节)。这是春节元宵之后的一个重要节日。每逢此时,家家祭扫祖坟,这一传统相沿成习以至于今;大户人家出行,祭祖之外兼带郊游,踏青蹴鞠荡秋千,好不热闹。只是,婢女侍妾通常没得随行外出。那个佳人既存了要与崔生见面的心思,就苦苦央告于頔,请求杂在仆人之列一同外出。一来于頔宠爱着此女,二来唐时相对开放,于是就答应。

崔生则默默地盘算:寒食节,但愿相府全家出行,那么自己就能看到她了。

果然,他并没有等太久。寒食节的清晨,相府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佳人随着人群鱼贯而出。心有灵犀,四目相对;相视无言,眼波含情。今非昔比,在此青天白日之下,纵使能说得上话,千言万语,又将从何说起。

崔生目光紧锁着那抹身影,脸上沁出的细汗出卖了他内心的激荡;他细细打量佳人,已然丰腴不少,但见她粉色的襦裙装,走起路来身姿曼妙,步步生莲,就似精致华美瓷器,让人萌生怜爱保护之心。

昨夜春雨润物无声,花骨朵儿含泪娇媚绽放。清风拂过,水波荡漾;杨柳依依,柳絮纷飞。游人心旷神怡,陶醉于春光之中。

崔生尾随相府队伍来到郊外,其意不在景,而在景中人。他眉头紧锁,四处张望,只为寻找心底那抹姣影。暮然回首,佳人骑马正立在柳荫下,两人终于得以再次相见。见到自己心爱之人,虽然激动不已,却又不得不抑制着自己的情感,怕引起旁人的注意。佳人低头凝眸细细打量,崔生面容俊朗,青衣一袭,如初见模样,留影经年,确是不同往昔。万般愁绪涌上心头,眼眶染上嫣红,只得以帕试泪。崔生情急之中,上前一步,下意识伸出双手,想握住心上人的芊芊玉手,却怕唐突,硬生生停在半空。终于无奈地摆手轻叹,温声相问:“你……可好?”佳人绞紧手帕,哽咽一声:“好……”却是轻摇着头。

崔生见此,深知佳人对自己也是心心念念,感动不已;心知这一见不知要待到何时才能再会,再想想对方的家世,终觉前途茫茫,更是万分悲戚。念及此,崔生迫不及待倾诉自己对心上人的相思和无奈。两人执手对泣,终是不能忘情,便山盟海誓。相见相诉可解相思之苦,只恨不能久留。临别流连,崔生悲戚道:

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吟罢作别!

人言机事不密,此话不假。崔生才名在外,欣赏他的人很多,妒嫉者也难免。崔郊私会相府侍妾之事连同这首诗很快就流传了出去,当即成为妒嫉者的话柄,被捅到宰相于頔那儿。

正如告密者所料,于頔看到这首诗后,脸上毫无表情,第一反应就是沉着有力地下令,让人把崔生抓到府中。同情崔生的人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无人知晓这个私会宰相侍妾的文弱书生最终的命运将是什么。

郊游私会佳人之后,崔生曾经想逃离,可是,自己又能往哪里逃呢?崔郊被人带进相府,既有莫名的不安,又为自己壮胆:自己只是为了爱情而情不自禁。

崔生来到大厅,堂上坐了不少人,他偷眼瞧了瞧坐在主位上的于頔,强压紧张,但听得一个宏亮的声音:“崔生做得好诗(事)啊!”唬得心里一跳,正想着如何解释,双手却已经被一双大手握住。

崔生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这才看清于頔的模样。于頔虽是宰相,却是军阀出身;此时虽是文官打扮,却没能掩盖他的骠悍。崔生看见的不是怒容,而是和颜悦色。尽管如此,他内心仍是七上八下,心乱如麻,没理出头绪。

于頔接着道:“‘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这便是公子写的吗?”崔生点头如粟,枉是平日里才情满怀、能言善辩,此时舌僵如结:“……是……我,是我……”

于頔哈哈大笑,略一沉吟,又说:“唉,四百千钱不过是小事罢了。你与那女子有情,为何不早说?难道是吝惜一封书信吗?”言下之意竟然对崔生私会侍妾之事不甚在意。于頔叫出那个婢女,看着她与崔生,爽气地说道:“你俩既然早已有情,今天你就跟崔生一起去吧!”满坐宾客无不为于頔的言行感到震惊,更为他的大度而深感佩服。于頔看着宾客们的表情,满意地笑了,他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崔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他看着意中人走出来时,当他们执手相对时,崔生这才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天降喜事,两人一起拜谢。不久,崔生与意中人同归汉南,于頔又派人送去帏幌奁匣等物品,就如同自己嫁女一般。

于頔作为宰相,玉成两个有情人的佳话越传越广,为世人所称道。

【结语】我们知道崔郊,不在于他留下多少诗,《全唐诗》只收了他唯一的这首诗;后人知道于頔,不在于他是宰相,更在于峰回路转的爱情故事后面那玉成其事的佳话。成全他人,有快乐,有幸福,也伟大,核心则在于以减损自己为前提;唯其如此,作为“人”,其品格得以升华。印度古谚云“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玉成其事”者,手已无玫瑰,仍留有余香,且经久不衰,历久弥新。于頔粗犷的“狡黠”,增添了其为“人”的真实与诚挚。

                                           课题负责人:陈宜安

                                           课题组组长:陈  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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